北京电影学院教师书籍推荐之《刀与星辰 》徐皓峰
- cbjLV.连长
- 2016/6/27 2:59:18
本书精选自徐皓峰近年来的影评文章,从颇受瞩目的大制作《卧虎藏龙》、《赤壁》、《十面埋伏》,到独具风格的《放.逐》、《春夏秋冬又一春》,作者由自己的美学体系、文化观念恣意放笔,文风犀利,观点独到,态度直率,尽显其趣味所在,与他的电影、小说创作浑然一体,自诩为“认输的影评”。
作者简介:
徐皓峰,导演,作家。曾出版纪实文学《逝去的武林》,长篇小说《道士下山》、《大日坛城》等,王家卫电影《一代宗师》的编剧和武术顾问之一。2011年自编自导并亲自担任武术指导的影片《倭寇的踪迹》入围威尼斯电影节、多伦多电影节、台湾金马奖。
目录:
自序 刀与星辰
无道之器——武侠电影与传统文化
武打片的瓶颈
论金庸作品的恶俗因素
故事的文化依托——评《赤壁》
武打中的世界观——《投名状》剧作分析
导演经验与历史经验——恍然《梅兰芳》
革命情操与时尚神话——评《无极》
艺术的商业伪证——预想《刺秦》
戏剧内核的高贵性——评《三枪拍案惊奇》
大众娱乐的淫巧奇技——评《十面埋伏》
第五代审美的商业变格——评《英雄》
武打设计的思维方法——评《卧虎藏龙》
一部电影的隐显技巧——《卧虎藏龙》本事
《座头市》的中国心——武术观念在日本剑戟片中的实践
局面设计与情节——评杜琪峰《放?逐》
场景设计与情节——评金基德《春夏秋冬又一春》
末世的武道——评黑泽清《神木》
非圣经的叙事——评《建国大业》
网络时代的剑仙片
徐克的分寸感
香港贺岁片民众心理与后现代文化的双重范本
文学不能改编处——《色?戒》小说与电影
黑唐与伯格曼的《假面》
红唐与小津安二郎的《浮草》
白唐与基耶斯洛夫斯基的《白色》
从东西方文化观《罗生门》与《公民凯恩》
剪辑与叙事
后记 莫听穿林打叶声
- yatianxia
- 2016/6/27 7:39:41
《刀与星辰》试读:晚会本质和泼皮贱相大众娱乐时代的一个特征是,宣传替代理论。有宣传语是“每 一个导演都有一个武侠梦”、“作为一个中国导演,最终要以一部 武侠片来检验”。 似乎有理,武侠片是中国唯一的类型片嘛。但一个中国的作 家不会因为没写过武侠小说,就不是作家,大多数作家也没有武 侠梦,比如王朔认为喜欢舞枪弄棒是自卑的表现。 追溯武侠电影的历史,可发现很长一段时间,武侠电影是国 力不足的心理补偿。李小龙一度是华人圈最大的明星,因为他“弘 扬了民族自尊心”,很难想象,这种话会用在美国影帝盖博或法国 影帝让.迦本身上,他俩的魅力来自他俩对美国和法国的冷嘲。 武侠电影的银幕英雄,最有名的是霍元甲、陈真、黄飞鸿、叶问, 他们在历史上、在银幕上都很可疑。 影视作品里,霍元甲被日本医生毒死,但一个仇视日本人的 人为何要聘日本医生?这是《精武门》系列作品的软肋。上海有 钱人聘请日本医生,以轿车接送,来彰显身份,霍元甲随俗了。 平江不肖生写霍元甲成名,是在庚子之乱时,挺身而出,保 护了洋人和教民,杀了义和团首领,美名响彻租界,转至海外, 赢得欧美报纸颂扬。霍元甲不是民族英雄,是个国际友人。
《黄飞鸿醉打八金刚》(1968年)宣传海报。
“外国有占士邦,中国有黄飞鸿; 占士邦好女色,黄飞鸿喜济贫。”
陈真是个虚构人物,李连杰和甄子丹扮演的陈真都跟日本女人谈恋爱,日本武士有自律风度、有精神信仰,但突然就发神经 地犯坏,以供合理宰杀。拍这种电影根据的不是故事原则,而是报复快感。这种快感需求延续到李小龙师父叶问身上,看过了,会有个疑问,我们为什么总要在电影里打洋人?我们到底打过了谁?
历史上的叶问没打过日本人和白种人,甚至一辈子没有查之 有据的比武记录。这样的一个人成为民族英雄,说明我们太缺乏 民族英雄。
香港有“泼皮贱相的审美”,喜欢混小子,大多数黄飞鸿都是 嬉皮笑脸,像六七岁小孩一样自己娇惯自己,沉迷在占哥们儿口 头便宜、占女人手头便宜的低俗趣味中,猛力扮可爱。
当然他们后来会突然成长,一脸正气,比武时懂得“手下留情”,被击倒的对手会感激地喊一声“黄飞鸿!”——这是一个名号的 诞生,一个狠人的确立。不下狠手,就是最高道德了么?
黄飞鸿的起点是泼皮素质,终点是一个给人留面子的狠人,目的是维护一个家庭或一个招牌。起点太低,终点不高,难以称侠。 我们的武侠片,几乎没有侠,叶问是为个人生存,和讨薪民工性 质相同,“洋人不给钱”是两部《叶问》擂台大战的导火索。
英雄们有太多私仇,国恨是个外包装。而帮助不相干的人才 能称侠,座头市出手,可都是为了路上偶遇的人。
纵观武侠片历史,没能塑造起英雄人物,各路英雄多鄙俗、 幼稚、没文化,以“民族大义”藏拙,以“对外宣战”给观众以 廉价兴奋。他们没有明确的爱情观、价值观、生死观,只靠“逼急了,拼了”应付一切。
——这话绝对了,并非尽数如此,但也大体如此。
武侠片历史上的大多数影片的性质和现今大片一样,不是叙事电影,是晚会。晚会没有价值观,只有口号,“中国人不是东亚 病夫”和“给您拜年了”性质一样。一个故事的核心是辨析价值观, 一个晚会的核心是凑场面和凑名角。 “武侠片是中国唯一的类型片”——这是宣传语,不实之言。类型片首先要确立一种特立的价值观,而不是类型元素,不能说有路有车,就是公路片,有马有戈壁,就是西部片。
武侠片还没发展到类型片的程度,武侠片不是一个影视传统, 是一个晚会传统,如春节联欢晚会一样,是个以影视媒介表现的 晚会。但大众喝彩了,电影赚钱了,所以一台台晚会就这么办下来了,有时会悲哀地想,我们的历史,只是一堆热闹。
“串一堆热闹”是清朝小说的思维,如同清朝的建筑花饰,繁 复无聊。清朝小说整体不好,都是场面,对人对事无态度,“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”算什么态度?写得好,是文笔好,只是才子,而非小说家。读者也是看热闹,三百年的叙事传统,味道恶极。
恶味延续到影视,大众没有反胃,仍乐此不疲。人类发明的 最邪恶的东西是资本主义和官僚主义,因为让人变得邪恶 ;人类 发明的最无聊的东西是“文字狱”,因为让人变得无聊。多尔衮把 文字狱一起,一个民族的心态就扭曲了,不讲是非,只求混日子了。
混日子的主要方式之一是看热闹。八国联军屠北京的时候, 好些北京人高兴坏了,四处看杀人的热闹,其中一人写了《王大点日记》,记录了大伙的兴致勃勃。可悲在于,这类人不是汉奸, 他们是普通人。
价值观混乱的时候,人们只剩下看热闹。《丑陋的日本人》一书写美国大兵在街头强奸日本妇女时日本民众看热闹的情况,竟 然说日本人的群体特性是没有命令不行动,只要有一个日本人喊 “兄弟们上”,街头民众就会一拥而上,将美国兵干掉——作者不愿意谈日本战后的精神空虚,日本电影《人证》讲的就是“喊了 白喊”的情况,人们没动,价值观混乱的人只会呆呆地看热闹。
我们之所以不能在电影里讲一个好故事,不是不聪明,不是没 学问,是我们对价值观不感兴趣。看《故事》一书,可知不能混事, 故事的本质是辨是非,无结论的故事不是没是非,而是将不同价 值观并列给观众看,让观众去辨。
一个故事的最激动人心处,是价值观的冲突。历史上许多武 侠片的价值观是不值一辨的,如“别人欺负你,要不要还手?没本事报复,难道发发火,也不行么?”陈真只为争取一个发火的 权利,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。这样的英雄人物在故事原则上是不成立的,但在宣传语上成了“不可超越的经典”。
被评为武侠片大师的胡金铨有史学素养,有极高的绘画审美 力,能拍出诗情画意,但他的巅峰之作《空山灵雨》展露了诸多 禅宗典故,甚至拍了以女色修禅的宏大场面,一堆和尚看一堆女人洗澡,但结局竟然把纷争祸端——书法烧了,解决人贪念的方法,不是点化人心,而是毁可贵之物,高僧是个“怕事”、“图省事” 的市井小人。
可以玩女人,不能留墨宝,“眼不见为净”算什么价值观?
才子是“可以成名句,不能成名篇”。只爱看热闹的人,是拍 不出好电影的。大多数武侠片是不良心态的宣泄,难见到令人尊 敬的人品,难见到值得思考的人格,与传统文化中的优质部分相 隔遥远。
- power2010
- 2016/6/27 6:31:12
《刀与星辰》试读:失控现象和隐显美学
电影是形象的艺术——也是最容易受形象干扰的艺术。视听魅力,是双刃剑,许多导演都维持不好“形象魅力与剧作内涵”的平衡,即便经典如《英雄本色》。
此片在剧作上,周润发扮演的小马哥十分空洞,不过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李逵。内心最复杂的是张国荣的角色,他要弑兄——此情结重大,如古希腊悲剧一般。从戏份比例上看,周润发不过是个配角。
然而,电影拍下来,原本是张国荣的电影成了周润发的电影,无论张国荣的内心如何复杂,周润发贴个胶布、流点鼻血、走路瘸一下,就把戏都抢光了。新现实主义名作《洛克和他的兄弟》中的洛克在剧作上是个为了哥哥而自我牺牲的圣人,但影像效果是,洛克是个将其哥哥毁掉的阴谋家——一代天骄如维斯康蒂,也会出现偏差。
不过正因为有了这点偏差,才拯救了此片,否则写一个农村家庭在城市中的崩溃,结果玩出一个圣徒,如此异想天开,实在有违新现实主义初衷。因为情节和形象有了不同的指向,洛克形象变得暧昧,避免了空洞,失控反成了好事。
本文不详细分析《英》、《洛》,只是以此举例,由于视听魅力的不可抗拒,许多影片是失控而成的。在每一部电影后都有一部隐藏的电影。由于电影元素众多,稍有失控,或者导演趣味的不自觉地变化了,最初的电影构思就要变味。我们看到的大多是变味的电影,作为电影专业人士,观影的乐趣之一,就是从现成的电影中去寻找一个原味的电影。
制作电影很难贯彻始终,都会多少失控,有的剧情崩溃,有的则造成了特殊效果。还有一种电影,是严格控制,故意将最初构思隐藏起来。
中国有“文史不分家”的传统,小说发端于野史。野史曲写真事,所谓“怪话就是真话,怪事多有隐情”。所有艺术都谈“虚实”,而中国小说要论“隐显”。老派文学评论的艺术鉴赏少,索隐多,就是要找个真事实情——故事中有故事,这是中国叙事艺术的嗜好。
典型是例子是《红楼梦》,大多数人认为在玉、黛、钗的三角恋爱中,隐藏着的是乾隆时代“两个中央”的政坛秘史。周汝昌更从蛛丝马迹发现,根本就不是三角恋爱,而是一个男人的生命阶段由三个女人(还有一个史湘云)来划分,三个女人次序出现,毫不干涉。
有点醋意是情趣,写成醋海风波就俗了,后续写手甚至在后四十回玩出一条人命,让黛玉死掉——因为完全不懂“隐”了些什么,所以只好在“显”的一方面用强,一味强化情节,造成艺术水准的下跌。
而李安的《卧虎藏龙》也有此隐显。《卧虎藏龙》表面上是一个道义压抑爱情的故事,实际上是一个男人寻欢的故事。
- kjcxfeng
- 2016/6/27 8:06:21
《刀与星辰》试读:胡金铨和李安
经上一段段落分析,《卧》片中的故事有隐情,所以片中出现了一些迥异于常规武打片的形态。
李慕白出现的第一个镜头是平静地沿着水道行走,这是胡金铨的标志,这是文人的出场而不是大侠的出场。一般武打片的人物出场都动静很大,不是飞着就是跑着,徐克电影都是这样。李慕白的出场和《龙门客栈》的周怀安一样,这是李安在和胡金铨保持一致,表明在以武打片写中国文化。
影片的第一个建筑空间是镖局,同是表现深宅大院,李安和张艺谋全然不同。张艺谋的宅院不管有多广阔,也依然显得拥挤,后景的色彩也很扎眼,频用长焦镜头,所以前后挤在一起,消灭空间,因为他本要表现压抑,追求窒息感。而李安的构图,注意了建筑本有的对称均衡,色彩清淡,后景自然地暗蒙蒙一片,表现了“中空”感,呼吸顺畅。中国的根本医书名《黄庭经》,黄为中,庭为空,建筑绘画是中空美学,医术也以中空来治病,在传统文化中,这种意识无处不在。《卧虎藏龙》的摄影得了国际上众多大奖,与韩《曼陀罗》一样,不是技术好,而是意识好。
有一种议论,说《卧》中的竹林打斗是抄袭胡金铨《侠女》中竹林的打斗。此说值得商榷,依笔者看来,完全不同。胡金铨的竹林打斗借鉴了日本剑侠片,气氛严峻,对峙时完全是日本风格,打斗时的剪接技巧又超越了日本片的实战性,开掘出跳跃、飞落的技巧,对动作性极尽渲染。
胡的竹林纯粹是异能奇技,而李安的竹林是在谈恋爱。甄子丹、袁和平都抱怨李安的竹林动作欠佳,因为作为武术设计师,他俩脑海中只有动作。而李安是以拍接吻戏的方法来拍武打戏的。
首先,李安的威亚长得过分,演员多被吊上四五层楼的高度,一拉就一两百米,如果拉不了这个长度,就用电脑动画解决。总之,人物长距离飞翔,长度一加长,节奏就慢了下来。
李安的轻功概念不是生死对决,而是男追女跑。节奏一慢,情调就从武打场面转化成了爱情场面,李慕白和玉娇龙在竹林中根本就没打几下,都是相互看相互等,节奏越来越慢,最终出现了慢镜头。
常规武打片的慢镜头是为了表现动作造型,而李安的慢镜头是男女相互凝视,甚至出现了男俯女仰这类接吻戏的镜头法,弹性十足的竹丛被李安拍成了一张大床。尤有一个动作设计,是两人在一根竹子上僵持,玉娇龙企图将李慕白弹飞,而李慕白在竹尖丝毫不动,如猫戏鼠般微笑——这是显露武功,有高手风范,但也是在调情。
所以李安和胡金铨的竹林完全是两个路数。以《卧》片可以看出一点端倪,作为大众艺术的电影,其实是可以有导演的私人乐趣的,甚至这种私人乐趣还能提高艺术档次。如此,电影的结构将变得空前复杂,这不是暧昧而是玲珑。
由于在电影起步阶段,中国正逢五六十年的战乱,对电影基本技法的形成无力作太多贡献,但进入电影的成熟期后,中国传统的隐显美学也许能给电影带来新奇,《卧》便是一个征兆。
- 1169465097
- 2016/6/27 10:15:20
《刀与星辰》试读:剑仙片在网络时代复现的征兆
如果电影只是一种大众通俗艺术,那么新型电影的产生来源于大众心理,一种电影形态就是一个时代的秘史。如果电影只是一种高级的审美活动,那么新型电影的出现是一种审美的需要,就应该从其同时代的其他艺术中寻找它的助因,在以往的时代搜寻它的根源。新的艺术风潮不是产生于形式翻新,而是产生于一种新的处世态度。举例如下:我和爱人幽会的地方,是在南方峡谷黑山林中,这个秘密我只对我的鹦鹉说过,啊!我的鹦鹉,它正在十字路口叽叽喳喳。这首诗来源于西藏,据说是一位活佛的作品,所以它刚流传到汉地时,许多学者都认为其中蕴藏着深刻的佛学哲理——这真是“高推圣境”了,既然没有哲理那它好在哪里?因为它玩弄了语言——这就是一种态度。前两句之纯真宛如十六岁少年,当我们正等着它的脉脉深情延续时,后三句则突然出现了一个闹剧。诗的作者以一种嬉戏的态度来描述爱情,这是个前所未有的角度,所以它是好诗。这首西藏民歌在清末时有人按照五言七律的古诗来翻译,措辞颇像杜甫,那就完全不对了。因为它对爱情的态度变化了,所以我们最认可的形式是于道泉先生翻译时采用的白话文,而不是大学者们用的古诗。诗作者对爱情的态度使得用白话文翻译诗得以成立,不再仅仅是一个前卫的想法。处世态度决定艺术形式,如果反过来就是投机。在十九世纪初的白话诗运动中,有不少都是垃圾,不管它们在文学发展上起过多大的作用。电脑进入中国的时间还短,对我们多数人的影响还不能说是深入骨髓,在网络上至今没有一个电影信息的网站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(编注:此文写于 2006年)。但对于电影界本身,处于网络时代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,举例来说,网络时代的电脑特技已经根本改变了动作片,不管是美国类还是香港类。最近的局势是十九世纪中国三四十年代的剑侠片,像幽灵一样在动作片天地死灰复燃,笔者认为不久之后“剑仙片”会带来一种新的审美。基努?李维斯主演的美国影片《黑客帝国》,是一部真正网络时代的电影,人们因网络的存在而改变了生活,如果没有网络也就没有这个故事。影片故事此处不多谈,关键是它的态度。网络的出现无疑是令人欢天喜地,甚至有人认为网络不但是信息的快捷,这种交流方式本身就是“民主”的天然样板,但此片对网络的态度则是恐惧。它认为网络时代糟糕之极,是个需要救世主的时代,影片套用《圣经》的情景,李维斯成了现代版的基督。这部影片正是因为网络,使得人物动作神化——这就是剑仙片的基本特征。对于李维斯他那八分之一的中国人血统真是适得其所。这部美国动作片可谓浓缩了中国功夫片的历史,枪战场面学习吴宇森的痕迹很明显,打斗动作将李小龙、李连杰模仿得马马虎虎,至于其中的神迹,与其说像《圣经》中的基督显灵,不如说更像中国三四十年代的剑仙片。他在片中的死而复活,一举击败强大对手的场面,简直就是剑仙片中服用灵丹产生异变的经典情节。电脑特技开始只是令一些不可能完成的惊险设计得以实现,但最终人们不满足于简单的视觉新奇,这种技术的进步必将孕育出一种文化,正如在《黑客帝国》般已经不再满足于运用电脑特技创造惊骇、创造恐怖的异星怪兽,而在用电脑特技创造动作美感,我认为就是中国的剑仙文化的复现。最明显的征兆是香港电影《华英雄》,他同《黑客帝国》一样大量使用特技,但神化人物的依据不是网络,而是剑仙的传说。
- 走了以后
- 2016/6/27 13:36:05
《刀与星辰》试读:剑仙片的蜕变
还珠楼主的“剑仙片”只是短短的一瞬,狂热拍摄的也就是不足三年的光景,它消亡的深层原因是社会文化心理的转移和飞机大炮的严酷现实,表面原因是因为金庸,此君是后起的最大武侠小说家,但他的路数不在剑仙上,武侠小说的口味一变,还珠楼主再无人提起。
金庸先生虽在与王朔先生的论战中显得口语能力稍逊一筹,可他的小说一直是香港武打片反复拍摄的题材,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至今已然三十年了。
武侠小说肯定要写武林秘籍,金庸小说中的秘籍写得最好的是《射雕英雄传》中的《九阴真经》和这《笑傲江湖》中的《葵花宝典》、《独孤九剑》,一是寓意深远,二是引发出的故事最为精巧。
从小说中零星写的秘籍介绍看,《九阴真经》象是来于李涵虚的道书,进一步臆测,小说中的“东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、中神通”的出处在于道教咸丰年间形成的“东西南北中”五派的局面。
而《射雕英雄传》结尾时第一高手是西毒欧阳峰,此人物逆练《九阴真经》的做法,和清末道教西派李涵虚的法门近似,道门五派的形成是清末重大的文化事件,金庸先生肯定知道的;和九阴真经有连带关系的是《九阳真经》和小龙女练的《玉女心经》,小说中《九阳真经》缝进人皮下的故事很明显是照抄佛教的《楞严经》的典故,《楞严经》的汉文润笔者是房融,这位大文豪如果知道自己翻译的作品是武林秘籍定会大吃一惊;至于小龙女练的《玉女心经》,道教典籍里有一本同名的书,只不过那本书的内容是教导女子做爱的技巧,和小说中《玉女心经》的清心寡欲宗旨实在南辕北辙,也许金先生就着小龙女冲破礼教的爱情故事,盗用此书名是别有一番深意。
金庸书中的“葵花宝典、挥刀自宫”之说,明显是一种错误的理论,是对道家“清心寡欲”精神的曲解,小说中说此秘籍来自于禅宗,实际上佛教才不管什么阴阳进退的问题呢。此说古已有之,在历史上曾危害不浅,道教门中挥刀自宫的大人物可以数出几个,对此类事迹古人们一会儿赞扬一会儿避讳,有许多史料上的纷说……也许东方不败的原形就在于此。
在金庸书中,对全真派人物描写得满是人性的缺陷,历史上全真派的兴盛是依靠外族(金、元)的支持,明显地金庸先生对他们没什么好感。
小说中的“独孤九剑”是一种神乎其神的剑术,小说中的秘籍文字令人想起了剑仙之说兴盛时,从武当山流传出的一本惊动天下的剑谱,那剑谱的记录方法跟古琴谱一样,是一些根本看不懂的字形和几道优美的弧线。剑谱的公布者是一个自称参加过北伐革命的人——宋唯一,他说:“我虽然因为没时间练所以不能验证剑仙的真假,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就是真正的剑仙剑谱。”
这句话完全不合逻辑。那本剑谱实际上就是在八卦掌上加了根剑而已,只不过记录的方法神秘,但因为毕竟是武术,多少有些门道,也许金庸先生的“独孤九剑”来自于它。本身在《笑傲江湖》小说中,令狐冲和任盈盈的爱情产生于一个将琴谱错认为剑谱的事件。
笔者以前很想当个汉学家,充满愉快感地去旁征博引,但后来喜欢上电影,耗尽了时间,也就没了考证个究竟的时间。其实对于金庸先生,上面那种考证应该是两百年后的人干的事,那已全然不是用金庸的书来考证史料,而是在用史料来附和。但这么拉杂的考证金庸,是为了寻找他作品中剑仙的痕迹,因为据金先生讲,他的小说毕竟是从还珠楼主那里一点点变过来的。
考证的结果是:金先生是个以精通传统文化而著称的人,但在他的传统文化功力中可以见到对道家典故的运用,却看不到剑仙的影子,也许是因为剑仙不属于传统文化。其实大师都是变则通的人,金庸在读还珠楼主中度过了青少年,他长大后就另开天地了,不会再去玩已被还珠楼主耍得烂熟的剑仙,有才气的人都自成一家了。
通俗小说就像个大舞场,新鲜的款式最能刺激人们的口味(电影也一样)。金庸的小说极其重视故事的悬念和人物情感的真实,他的人物首先是人然后才是武功。“金庸的小说如果抽去武打成分就是很好的爱情小说”——此说是许多人的共识,所以他不会将人物神话从而变成个异类。
金先生多年写社会评论的生涯塑造了他注重现实的特点,他的武侠出于社会。而还珠楼主的剑仙处于一个“亚神仙的武林”,虽然他小说中的风土人情可以当作旅游手册来读,但他的人物是亚人类,有点像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神。楼主的鸦片生涯促发了他的虚幻美学,和金庸记者生涯的现实感形成了巨大反差。
金庸的小说中有许多神乎其神的武功,但他每每是从低武功的人一层层写到高武功的人,这一层层的写法使人到高武功时觉得十分的合情合理,更利用大量的文史知识将武功与哲理混淆,使人由于对武功中的古典哲理成分认同从而对他的武功认同,所以他写的神奇武功具有伪现实感。
而还珠楼主不要这种伪现实感,他有点像李白“白发三千丈”似的张口就来。如果说金庸的师承是《水浒传》,那么还珠楼主的师承就是《神仙列传》,其中匪夷所思的神奇太多,根本无法用内功、秘籍、灵丹这些金庸的法宝来解释,而且楼主很少在书中利用道教经典书籍作武功秘籍,他只有“口诀”,强调一瞬间的灵犀,金庸是悟性,而他是奇迹了。他的小说被历史淘汰应该是必然的,因为社会越来越现实,他似乎从没想过在现实和梦幻之间寻找分寸。
金庸的成功在于他超越了还珠楼主,他的小说消亡剑仙。
李小龙是一个应运而生的英雄,塑造了强悍的中国人形象,正如同老上海的剑仙,本身并不完美,但迎合了当时的社会心理的需要。但在他最后一部影片《猛龙过江》中,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,在古罗马斗兽场中表现出对敌人的敬意,这明显地不是中国传统文化,而是日本“无刀流”后的武学精神。
“无刀流”不用真刀,而是用竹刀对打,这一派发展成今日的剑道,只有在摒除了生死的残酷后,武术才有余力发展精神内涵。李小龙在《猛龙过江》中表现出对敌人的敬意,是一种很现代的思想,不但在剑道,也见于尼采的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》中“爱你的对手,不要亲昵你的朋友”,后来古龙先生在他的武侠小说中也大量表现。
而这种敬爱对手的观念在中国是没有的,翻阅大量的武术拳谱,中国人的武德似乎是建立在“老子天下第一”的基础上的,只说了些“得饶人处且饶人”一类的语言。中国的武术家似乎从没想过对手和自己实力相等的情况,更不会把自己放在弱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,中国的武德是一些“强者王侯败者寇”,胜了要怜悯败者,败了要听天由命的刘邦项羽概念。
美国导演约翰?福特不但将牛仔的枪法、印第安人的骑术拍得动感壮丽,而且表现人的生存压力,正因为这点,所以他影片中的正义邪恶才不简单的只是个道德问题,所以他是大师。李小龙的功夫展示无疑一流,他在《龙争虎斗》后打斗场面开始精良化,出了几个动作经典,又在《猛》片中开始出现表达武术精神内涵这一倾向,也许中国的功夫片终于可以摆脱“报仇雪恨”、“除暴安良”这些狭隘的主题,出现表达“武术内涵”的一种新型的功夫片。
当他英年早逝后,翻看他留下的四大本笔记,里面有大量的关于“武术内涵”的内容,而且都是足以带来新型故事的,实在令人惋惜。只有他那种武术大师才能拍出“内涵”功夫片,他的死使得功夫片种少了一种类型,对于他自己的损失是:他只能成为青少年的偶像,没有成为香港的约翰?福特。
李先生的电影是功夫,风格是打斗的写实,成功在于他的第一部影片很像街头斗殴,使七十年代的武打动作脱离对京剧武戏的模仿,令人耳目一新。即便他发展出了新型的功夫片,动作也一样会是极度写实的,越表达内涵就越要求动作的真实,只有动作是真实的,表达出的内涵才能让人信服,所以李小龙的电影和剑仙片是两个极端。
- yangya90
- 2016/6/27 14:02:31
接7楼:
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香港的片种,与一般的鬼片不同,主角都是些会法术的茅山道士,故事往往是根据《万法秘藏》一类符咒书上的法术编成,例如书中有一则法术是:“一个美女走过,将她踩过的土捻起一小撮,念动咒语,这个美女就会自动的寻上门来。 ”编成电影剧本为:“一个小镇,突然有大量的女子失贞,当小镇人民在讨论这是不是个道德沦丧的问题时,茅山道士说‘不是!’ ……”
因为故事的起点是一些光怪离奇的法术,所以这些故事往往编得十分有趣,可惜拍摄手法原始,电影人不愿费力去发展电影特技,直接搬用民间戏法和杂技,将一些神奇诡秘的剧作设计拍得就像街头卖艺,没有出过精品。
成龙的电影有着真实的惊险表演,武打动作也貌似群殴,但他骨子里是香港李小龙出现之前的武打片延续,那时的片子是对京剧武打的模仿,成龙的电影许多评论都说有卓别林的影子,但也可说是京剧武丑戏比如《三岔口》的延续。成龙影片风格与他早年的戏校生涯有关,将衰微的京剧转化成风靡全球的电影,真是个天才。
李连杰是八十年代的武术冠军,他从小练的武术是表演性武术,那种展示性的功夫是在六十年代建立武术大会制度后出现的。四十年代也有过全国武术比赛,但那时的表演意味着一个门派的尊严,不会那么心态轻松地在绿地毯上劈叉翻跟头,在充满敌意的目光中无法摆出一个美丽的姿势,如果摆出了就有点像个傻瓜。
新中国建立以后,有过波澜壮阔的拯救武术遗产的活动,许多根本不适于表演的武术在体校中被改造,这种改造完全为了观赏者考虑,比如过于朴拙的形意拳——虽然是三大内家拳之一,由于很难改造,一直是武术大会上费力不讨好的角色。
李连杰早年的《少林寺》为何令人耳目一新?因为那是新型武术的第一次电影展示,那种武术是本着美观大方为原则创造的,对力道的追求远远逊于对姿态舒展的追求,体校中矫正传统姿态的是新中国建立后一流的武术人才,哪是港台的武打演员所能比拟。
这种新型武术非传统所有,甚至遭过唐人街人士的痛斥,但它非常适合于电影,因为电影本身是观赏性的。在近来的李连杰电影中,他又作出了对太极动作的美化,他的古装时装片中具有很大的特技成分,常常被几十条钢丝悬在空中,但他影片的基石是他不借助特技时所表演的优美姿态,这种姿态不是电影材料造成的,而是他本身的,是练出来的。
成龙七十岁也能是武打巨星,当他不能再作出惊险动作时,依然可以靠着影片中的京剧设计给人以欢娱。他不像李小龙般单打独斗,他非常注重场面,他影片中的群殴就是京剧舞台。在京剧舞台上翻跟头的都是跑龙套的,而真正的主角只要顺势摆弄摆弄头上的翎子就行——也许以后他的电影会是这样。
而对于最近他模仿美国动作片的几部电影我持否定态度,他突然成了好莱坞英雄形象,脱离了小人物脱离了舞台节奏,一个天才偏离了自己的轨道。
李连杰七十也能是武打巨星,这道理正如梅兰芳六十演少女一样,关键在于掌握了姿态。李连杰和成龙都是凭着一种非纯武术而在电影创造了新的动作天地,他们的电影处于李小龙真功夫和剑仙奇迹般神功之间。
吴宇森的电影被称为暴力美学,他将人体在子弹中的震荡表现得十分富于美感,无疑地他和李连杰一样,成功于对人姿态的把握,但不同的是李连杰是演员本身对动作的把握,而吴先生是用电影手段把握——这一点与剑仙片相同,李连杰停留在美观,而吴先生已经将动作上升为诗化。
诗首先意味着对现实的异化,吴先生的慢动作在瞬间改变了死亡的严峻,使得生命消亡在美感中。在慢镜头中舞蹈般的动作使得血腥消失,全然是情感的起伏,他在动作场面中竟然创造了一个情感的空间,这是好莱坞不曾有过的思路。
吴宇森电影的奥妙在于,他最善于处理“冲出去”或“有人要冲进来”的场面,就是他的枪战调度主线是一根直线,敌我双方因这条直线而冲突。直线肯定要比曲线剧烈,如果将他《喋血双雄》、《英雄本色》等片的场面调度图和分镜头参照看来就可发现其中奥妙。他所有的情节故事就是要把人物逼在一个绝境里,然后让他们冲出来或是让另一帮人冲进去。
他在美国的影片为什么不好?因为他失去了这条直线,场景变得复杂而开放,缺乏那种将人物逼入绝地的情节。以往我们看吴宇森影片最激动的就是那些人物“拼死一搏”的回肠荡气,他镜头的美感在这条直线上,他在美国也使用慢动作也还是让****打出机关枪的效果,镜头切换更为复杂,但总让人感到气势不足,因为将最有力的直线失去了。
因为吴先生的美学是建立在一根直线上的,冲过这根直线就是生,冲不过就是死,所以他影片的地面是一个严峻的写实空间,虽然会有许多跳跃在半空中的开枪、中枪的动作,虽然这些动作被慢镜头效果表现得犹如舞蹈,但整场枪战仍然遵循物质现实,如果不遵循物质现实,这条直线就不存在,戏就崩溃了。
所以吴先生的影片不能说是写实,他开掘了视觉美感,将动作处理得舞蹈化,但为了架构戏剧冲突,在动作整体上还是遵循物质现实的,和剑仙片全然不同。
徐克的《笑傲江湖 2:东方不败》不但是徐先生本人的经典,也是金庸电影的经典,虽然这部电影和他的小说相去甚远。电影改编自小说《笑傲江湖》,其中写了一本《葵花宝典》,令芸芸众生原形毕露,此秘籍象征人性的贪婪。
小说写的是政治角逐对人性的异化,异化的经典是东方不败这个人物,他为了成为第一高手竟然将自己挥刀自宫了。而电影成了一个凄美的同性恋故事,将小说的本意丢了,但由林青霞反串男人演东方不败,此片肯定好看,她的风采绝不亚于当年的胡蝶女士。小说中还有一本秘籍是和《葵花宝典》相对应的,就是令狐冲练的“独孤九剑”,这本秘籍象征人的超脱精神。但这部电影表面金庸,内在是还珠楼主,因为动作美学不是金庸式而是还珠楼主式的。
在还珠楼主时代写武侠小说的众多,或是来于《史记?刺客列传》,或是《唐宋传奇》、《水浒传》,独楼主迥然不同来源于《神仙传》,来源不同,自然对动作的描述有天壤之别。还珠楼主的师承是东晋葛洪《神仙传》,以下是《神仙传》摘抄:“茅父以杖击茅君,杖将触茅君身,突在空中摧折成数十段,飞扬而出,尤如箭射弩喷,中壁穿柱,壁柱俱陷。”
以下是还珠楼主《蜀山剑侠传》中的摘抄:“他忽然觉得脸上被人重击了一拳,眼前阵阵发黑,向脸上摸去,是一粒水滴。 ”“船忽然不动了,回首望去,见一条柳枝从岸边伸出,柔软的搭在了船尾,河流湍急,船尾被这柳枝按得无法行驶,在水中团团打转。 ”
看这样的文字,会在不自觉间忘记那是一种武功描述,而被其中的美感所悄然打动,豁然神往。这样的文字追求的不是把握武术体态的美感,而是一种虚化的意境之美。
光有电脑特技而无意境之美还不是剑仙,徐克先生在没有电脑,只是运用电影基本特技的情况下,创造了这种虚幻的美感——在《东方不败》之中。
《东方不败》的男女主角是李连杰和林青霞,这两个人在影片中的不同动作之美形成了有趣的对比。李连杰一如既往的展示他的姿态,尤其是他剑法的弧线和四肢舒展的腾空劈叉。而林青霞则衣带飘飘自由地在空中飞行,显现了胡蝶女士昔年的风采,她的武功如下:“她扇了扇手中的折扇,围攻她的华山剑客们像尘埃般被这折扇的微风扇的四下散开。”“她的手沾了下水,向远处弹去,这一滴水穿入灯罩,一只飞蛾被这滴水击中,陨落而死。”
这样的例子在《东方不败》的林青霞身上比比皆是,可以看出如此的动作美感是与《神仙传》、《蜀山剑侠》的文字一脉相承的。她是个亚人类的形象,就是剑仙。
- shijinhong
- 2016/6/27 17:24:47
《刀与星辰》试读:客串形象看华人世界几大导演的照片,大多是较易沟通的善良模样,如李安、吴宇森,而徐克一脸流民的孤寂。他是越南华侨,但这一出身不足以解释。这位先生早期喜欢在自己电影里演上个小角色。外国导演多把最酷的小角色留给自己,法斯宾德和波兰斯基要演地下组织的头(《莉丽玛莲》、《唐人街》),想表达一种阴狠的魅力,可他俩一个娃娃脸一个小瘦子,只能说满足了一下自己。香港导演较好,在自己的片子中扮可爱,如黄百鸣、王晶,出镜率奇高。至于徐克,自我解嘲到了自我贬损的程度,演成了丑角(《新蜀山传》、《夜来香》)。徐克在电影中的形象为——与周围的人交流不上,想起什么是什么,一个严重的神经质。要说交流,他善于把握他人心理,是最成功的商业片导演,把自己表现为一个思维自闭、行为癫狂的人,不能不令人多想。九十年代这十年,徐克取得了极大成功,振奋了一个片种——武打片。但实际上,他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商人,而是一个探索者。1992年他到北京电影学院办讲座,显示出传统文化功底,我们才知道他每一部片子都有重大思考,似乎并不比陈凯歌少。他思想的效果如何? 1993年,他的《黄飞鸿之三:狮王争霸》在北大放映时,结尾处黄飞鸿一番“爱国爱民”的慷慨陈词,令北大学生起立鼓掌长久不息,几乎可算盛况。但人们还是更爱看他的“视觉冰激凌”,对其思想性常常忽略不计,他的电影是标准商业片。中国文人牢骚多,常把自己画成疯和尚,如梁楷、陈老莲,徐克在武打片中始终多思多想,也许在票房成功的热闹中,还有“不被人识”的感慨,才继承了这一古风,客串时将自己弄得怪模怪样。
- radar1385
- 2016/6/27 19:52:44
《刀与星辰》试读:所思所想
徐克不再约束自己,影片中又有了“洋货”,拍出了《黄飞鸿》系列。黄飞鸿所爱的女人是个假洋鬼子,不但大量笑料是东西方礼节的冲突,而且敢于让东方武功与洋枪较量,每次都是东方武功取得最终胜利。既然是拍给中国人看的电影,东方功夫就不能输。不能令民族自尊心受挫,这是商业片的法则,否则引起沮丧情绪,就没票房了。难得的是,双拳难敌枪子儿——这连李小龙都回避不了的问题,竟让徐克给解决了,赢得让人信服。因为他视觉手段非凡,在银幕上确实达到了拳脚赢洋枪的真实效果,所有高难度动作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,观众对此不但不起疑,还为武林高手面临新的挑战,感到振奋。将自己视为学者的徐克,他的思想性,表现最多的是在《黄飞鸿》系列中。首先黄飞鸿就生在西风东渐的清末,如果说老一代武侠片导演的学问是史学研究,那么徐克的学问是比较文化。武侠电影的特殊性在于,除去技术的革新、时尚变化,往往一种新型武侠片的产生,都是导演对某一传统文化吸收后,才能创新。而徐克不单从东方古典文化吸收养料,还把清末入侵的西方文化变为武侠片中的情节因素,与山寨、暗堡相比,构成了一个新的武侠片环境。将人物置于多种文化的矛盾中,去思索人存在的价值,文化取向严重到——等于人生取向。现代生活就是多种文化并容,人们对他的影片产生强烈共鸣,虽然影片最吸引人的还是视觉奇观,但这是沟通的基点。沿袭徐克风格拍的武侠片很多,但没人能像徐克般将东西方文化冲突表现得那么风趣,可算是徐克的品牌。但他所拍的毕竟是商业片,对文化冲突无力深一步探讨,只限制在笑料程度,或是迅速转化成民族冲突、国恨家仇,从而开打。他的影片营造了古代氛围,人物却是现代思维,对观众有亲和力——这都是他良好的分寸。而徐克一旦越雷池一步,就会处在他的四重矛盾中不能自拔(前面说过,思想与商业,生活细节与文化典故)。比如他所编剧的《黄飞鸿之四:王者之风》,将种种麻烦留给了导演元彬,此片列举的对比现象太多,就乱套了。他编剧的作品还有《笑傲江湖 2:东方不败》,加入了西方热门的同性恋话题,但让林青霞演男同性恋,实际效果还是男女爱情,探索得毫无风险。此片抛弃了胡金铨的明史气,高度表达了中国人心目中的武林情调,是徐克风格的娴熟之作,取得巨大成功。而《东方不败》的后续——《笑傲江湖 3:风云再起》,徐克就大意了,不但将同性恋实打实地描写,而且还把他对“偶像崇拜”与“商业炒作”的思考,也放入此片。有人说此片开创了寓言体武打片,笔者认为这是一部极不合和谐的电影,徐克的四大矛盾都爆发了。但是徐克的矛盾也不能说是他个人的矛盾,进入九十年代,仇杀、寻宝这类六十年代题材,已太过时了,徐克在武打片中加入现代信息,是在尝试着扩展题材,但拿来一个新题材并不等于扩展了题材,这个题材能否在武侠片中成立,同样也是分寸问题。《黄飞鸿》的成功在于分寸感,《东方不败》的成功在于武林情调,但都可以说达到了极致,再做的余地不大。况且商业片的规律是,没有永远盛势的商业片,总是不同类型循环领军,如好莱坞这几年是爆炸片、悬念片、爱情喜剧片在循环,在中国,什么能顶替武侠片?徐克开始了探索,虽然他的探索是在武侠片的变数中。《东方不败》的武林情调是半神话的气氛,所以在监制《东方不败》的1993年,徐克自己拍的是《青蛇》,源头是《聊斋》故事,进入了全然的神话世界。早在八十年代,徐克进入过西方的科幻世界,拍了《妖兽都市》,一个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故事,好莱坞的类型片始终是徐克的拿手好戏,但他总是一拍过后便弃而不用,他要创造中国的类型片。中国人也对外星人不太感冒,所以他的虚幻世界只能是古代神话。《青》片将神话与三级片结合起来,情欲场面拍得很好,而他拍武打的手段用在神话法术上,就显得有点吃力。之后,徐克将他拍古装武侠的技巧搬在现代,将武功用在做饭上,拍了《大三元》,现代与古装相比,当然视觉魅力减半,所以没有继续。但周星驰后来的动作喜剧延此路数,到了《少林足球》,已将此路走通,可惜徐克当年放弃。徐克到好莱坞拍了一部类型片——时装枪战片《反击王》,第二次揣摩吴宇森的路数,但显得毫无所得。他还监制了《铸剑》,一部脱离传统大侠,企图塑造西部硬汉的武打片,反响不大,所以徐克也没延此路数拍片。徐克沉寂了,香港几年来的风潮都是好莱坞类型片,比较有本土色彩的是黑帮片变种《古惑仔》。《古惑仔》衰落后,又有了武侠片,根据漫画拍摄了《风云》、《华英雄》,由于电脑特技的长足进步,出现了许多神力场面——那一直是徐克想做的效果。徐克落后一步,如何后来居上?《风》、《华》两片根据的是漫画,文化成分和故事精良程度都有限,徐克找了一个更高的起点,回到了十八年前的作品《新蜀山传奇》(1983年),凭借着还珠楼主这棵大树,拍出了《蜀山传》(2001年)。还珠楼主的小说本身具神话性质,此片的视觉构思极为高超,徐克又一次创造了视觉奇观,将仙人的飞翔、宇宙天空表现得壮丽。电脑特技不是用来制作怪兽,而是用来创造美感,展示传统文化魅力,这是徐克思维的领先处。但习性使然,与《新蜀山传奇》的纯古典相比,徐克在《蜀山传》中搞起了中西结合,加入了好莱坞的宇宙飞船、美式军刀、机器人、吸血鬼造型,又一次丧失了分寸。而且此片精力花在视觉试验上,故事人物不完整。以前徐克每当碰壁,便回到他所熟悉的西方类型片上,拍出了《夜来香》、《刀马旦》、《妖兽都市》,用曲折生动的情节、鲜明的人物来赢得观众。一个商业片导演如果连续几部片子票房平平,会被淘汰出局的,故事人物——这种故事片的本分功夫,原本是徐克的救命法宝,帮助他渡过难关,而今怎么舍弃不用?因为他真正起家靠的是创造了视觉奇观,一个人在向更高境界冲刺时,只会想他的优势,不会想他的底线。他的作品虽没有成功,但无疑他找到了新的路数。徐克是个要创造中国式影像的人,像他的客串形象一般是个孤僻怪人,因为中国电影,是以西方电影理论为归依的。电影本就产自西洋,其实践领先于中国,对于当代人生存的哲学思考,西方不断开宗立派,而中国近现代思想界似乎提供不出什么,所以国内表明一部电影的卓越,是要引出外国理论、与外国电影类比的。而唯独武侠片,不需要外国理论撑腰,要研究武侠电影,只能以我们本民族文化来研究,可惜习者寥寥。现今的徐克处于一个探索阶段,对于别的导演是寻找新题材的问题,而对于他,是寻找新的分寸感。
- hztcl
- 2016/6/27 20:32:29
徐皓峰老师,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教师。所讲授的视听语言等课程非常受学生欢迎,常常抢不到座位。
想考导演系的同学,本科或研究生,都可以看看徐老师的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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