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电影学院北电论坛 → 《东京物语》的岁月温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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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/8/30 22:56:23





2016/8/31 4:37:43

《东京物语》太有名,导演小津安二郎太有名。可我看过一些影评,大部分是说小津多么伟大,什么低机位啊、仰拍啊、空镜头啊,直接衔接的剪辑啊,仿佛小津是因为这些才是小津似的,全然不顾小津自己说的,电影是戏剧而不是意外事故呀!



低机位?仰拍?看戏剧时,前排观众看演员的视角,眼睛不就是低机位么,不就是在仰视么。居然有人把仰拍附会到日本榻榻米的高度上去了。


空镜头?静静对接的剪辑?戏剧中转场时幕布重新拉开就是空镜头呀,这种转场的衔接,就是静静对接呀!


小津的电影非常洁净。既然戏剧的视角对于他想作的表达完全能胜任,何必涂脂抹粉呢?有的导演模仿小津,把一些象征性的,或者营造气氛的空镜头夹杂在电影里。却不知镜头里的风景固然不错,可因为这些镜头涵义不明确,常常会破坏影片整体的审美。当然,庸手拍出的电影,本来就没有什么整体的审美。小津根本不是这样,他的电影清晰而明洁,如同溪流一般,清澈见底静静流淌,沁入人心。他从不拍意义含混的镜头。


不妨分析一下《东京物语》最初的几个镜头,作为例子。


镜头一:尾道,海边港口,有船驶过,马达声急促。镜头交代故事开始的地点,与片尾形成对照。片尾时平山冈吉说,一个人生活日子特别漫长,然后镜头随着人物视线切向港口,汽船驶过,马达舒缓。


镜头二:栗吉伐木店前,有孩子背着书包路过,结合后面的镜头交代京子的工作。


镜头三:火车驶过,从左至右,背后是山景。为平山家准备乘车出行作铺垫。


镜头四:火车近景,车上载着原木,呼应前两个镜头关于木材的部分,让故事背景的交代更踏实,并即将引入人物。火车行驶方向在画面上改为从右至左,既表明视角的切换,又暗含出行东京和返回尾道的故事梗概。同时鸣笛,汽笛声中画面切换到第五镜头。


镜头五:汽笛声中山旁独立的小屋,建筑有东方的古典美,在汽笛声中略冷清。


镜头六:两位老人在准备出行。冈吉在翻阅列车时刻表,妻子整理行装。人物正式登场。


这些镜头细致、清晰、简洁,跟一篇小说开头的背景交代没有什么不同。小津成竹在胸,十分明确每个镜头该起的作用。镜头中即便没有人物,也与人物相关联,哪里有什么纯粹的空镜头。


小津十分擅于利用镜头的切换来做文学表达。冈吉夫妇在纪子的家中,如果直接观看昌二的照片,对于初访者就显得不合情理,所以小津就让镜头从邻居家开始。纪子去邻居家借酒的几个场景细节,表明纪子对公公婆婆倾心相待,真诚自然。待纪子返回家中,人物对白随后也自然地切换到战争中去世的昌二身上。三人勾起往事,正要伤心,小津又让敲门声将他们打断,以免影片走向战争伤痛的枝蔓上去。小津的影片中,不论是情节还是表演,都非常克制,无关主题的内容,点到即止。然而这种克制并非压制戏剧性的冲突,构造所谓的平淡和谐,反而是为戏剧冲突蓄势。


《东京物语》中高潮是母亲的病危。接到电报,繁试探着问哥哥幸一要不要带丧服,这种加以掩饰的冷漠如果还不算残酷,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残酷。影片在这里制造的冲突说是剑拔弩张也毫不为过,如果感受不到,只能称为麻木。


《东京物语》的主题并非只是家庭中的孝道,它比孝道更广阔。冈吉在影片的结尾说,“我也太粗心了,早知这样,她在世时我就该对她好些”。当然,冈吉的粗心确乎是粗心,繁和幸一就确乎是漠视了。而所谓的孝道,其唯一合理的内容,也只是作为独立个人的父母与子女之间互相的关爱。但显然,电影在这里早已超出了孝的内容。小津在说人之间的关爱,是怎样的珍重。


正如爱因斯坦所说,“人是为别人而生存的——首先是为那有一些人,他们的喜悦和健康关系着我们自己的全部幸福;然后是为许多我们所不认识的人,他们的命运通过同情的纽带与我们密切结合在一起。”伟大的导演莫不如此,德.西卡、基耶斯洛夫斯基、小津安二郎,他们的影片莫不体现对人的珍重和关怀。伟大的心灵果然是相通的。


也许有人会说,别人还好说,小津还参加过毒气部队呢。顺便反驳一下吧。就算迟钝到从小津的影片里不能了解小津,也应该明白,在二战时的日本,被征召入伍是个人无法抗拒的,那不是小津的错。


曾有人翻越柏林墙,被杀害在墙头。射击的凶手在审判时辩解,一切都是听命行事。法官答道,你有抬高枪口一寸的自由。这个判决可谓准确。通过影片,我完全相信,如果是小津,会抬高枪口一寸。仅从被征入伍这个事实,只能判断军国主义日本对个体的强制,是不能判断个体是否有罪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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