xiaoshuo
2016/7/19 11:10:05
哲学,它思考电影的可能性是什么?如何进入电影的问题中呢?怎样介入到这种矛盾关系中呢?也就是说,哲学怎样思考电影成为大众艺术的能力?因为电影不总是大众艺术,有一些先锋电影,有一些贵族电影,也有一些难懂的电影要求人们具有一定的电影史知识。但电影始终存在成为大众艺术的可能性,而哲学则必须思考这个问题。也就是说,哲学必须进入到这种“不是关系之关系”这个问题中。作为一种断裂,电影在人性的历史中是什么样的?电影诞生时人性与什么发生了断裂?人性在电影产生之后与没有电影时有区别吗?在电影之出现与思想之可能形式之间,内在的关联是什么?
对于思考电影,我认为有五种大的方法,或者说,五种介入这个问题的不同方法。我们可以从影像出发来考察电影,思考这种矛盾关系,这就是在经典电影早期,电影作为本体艺术被思考。我们可以从时间问题出发来实现这种思考,也可以从艺术的连续性问题、艺术的等级问题来思考电影,即电影与其他艺术的关系。我们也可以从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区别来研究电影。最终,我们也可以通过道德或伦理问题、电影与人类存在的伟大形象之间的关系来思考电影。我要对这些方法分别加以说明。
首先是影像问题。为了解释电影为什么是一种大众艺术——不要忘了我们的问题——我们说它是一门影像的艺术:它可以吸引所有人。电影在我们的视觉中仿佛生产了真实的近似物。让我们试着从影像的魅力出发去理解电影的魅力。这也可以说成:电影是一种完美的认同艺术。没有任何一门艺术可以产生如此强烈的认同力量。这是第一种可能的解释。
对德勒兹来说,时间问题是基础性的,对其他分析家来说也是如此。从本质上看,我们可以说电影是一种大众艺术,因为它把时间转化为知觉,让时间变得可见。电影就像我们能够看见的时间: 它创造了一种与经历的时间不同的时间情感。我们都有瞬时的时间经历,但电影在再现中对其加工改造。它展现时间。我注意到这种解释让电影更靠近音乐。因为音乐更是一种时间经验,一种呈现时间的方式。我们可以用一种简单的方式说: 音乐让我们听到时间,而电影是既让人看到时间,也让人听到时间,因为音乐进入到电影中。但电影的独特之处还是在于让人看到时间。影像与时间成为两个进入电影作为大众艺术这个问题的哲学方法,但它们不是唯一的方法
xiao8888
2016/7/19 15:36:31
第三种可能性在于把电影与其他艺术进行比较。我们可以说电影吸收了其他艺术的流行成分。而作为第七艺术,电影在其他六种艺术中汲取最普遍的、看上去最符合“一般人性”的东西。那么,电影从绘画中汲取了什么?是感性世界中美的可能性。电影从绘画汲取的不是智力技术,也不是复杂的再现模型,而是与外部世界之间的感性关系。在这个意义上,电影是一种没有绘画的绘画,一个没有绘画的被画世界。而电影从音乐中汲取了什么呢?不仅是音乐创作的困难,也不仅是母题或展开的大原则,而是用声音陪伴世界的可能性: 某种可见与可听之间的辩证法,当声音被安放在存在中时充满魅力。我们都知道在电影中存在着音乐的情绪,与主体的情境有关,一种戏剧伴奏,就像没有音乐的音乐,或者没有音乐技术的音乐,一种来于存在又归于存在的音乐。电影从小说那里汲取了什么呢?不是复杂的心理,而是叙事的形式。讲述宏大的故事,用基本的人性来讲述故事。电影从戏剧中汲取了什么?演员的造型及其魅力,将其转化为明星。我们可以说,电影实现了从演员到明星的变形。所以,电影确实从所有艺术中都获取了东西,但总体上看,它是最易理解和接触的。我想说,电影打开(ouvre)了所有艺术,去除了它们的贵族性,在存在的影像里把它们交付出来。作为无绘画的绘画,无音乐的音乐,没有心理的小说,带有演员魅力的戏剧,电影就像所有艺术的大众化,这就是电影有着普遍使命的原因。在这里出现了第三个假设,第七艺术是其他六种艺术的民主化。
第四个假设来自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关系。电影总是徘徊在非艺术的边缘,它是一种触及非艺术的艺术,一种经常充满庸常形式的艺术,从某个角度看它低于艺术或在艺术周边。电影在各个时期都拓展了艺术与非艺术的边界。它就在边界上,把关于存在的、或来自于艺术、或来自于非艺术的新形式混合起来。电影进行着某种选择,但这种选择永远不是完整的。无论在什么电影中,哪怕是优秀的杰作,还是能找到平庸的画面、平淡无奇的素材、毫无新意的人物、似曾相识的场景或者俗套,但这不妨碍它成为一部艺术杰作,还能促进对影片进行一般性理解。每个观众都能从“电影不属于艺术”这种观念进入到电影艺术中。而对于其他艺术来说,正相反,你必须从艺术的伟大开始才能理解这些作品。在电影中,一切只有从最普通的情感出发,才能触及最有力、最细腻的东西。而在贵族艺术中,你总是惧怕自己堕落。电影是伟大的休息艺术,我们可以在周六晚上看电影休息一下。而滥绘画,就是滥绘画,它没什么希望变成优秀的绘画,这就是堕落的贵族。而对于电影,你总是一个期待实现绝对的民主主义者。这就是电影在贵族与民主之间的矛盾关系,这是电影处于艺术与非艺术之间的内部关系。这同样也建构了电影的政治跨度,它是普通观点与思想工作之间的交汇,在同一形式下无法遇到的一种关系。电影总是处在另一侧的边界上。
最后一个思考电影的假设来自电影的伦理向度。电影是一种具象的艺术,它不仅表达空间的具象、外部世界的具象,还表达积极人性的伟大形象,它就像一个普通的行动场景,表达某个特定情境中必须讨论的重要价值,及其强烈的形式。电影传递着一种独特的英雄主义,我们知道这里是英雄最后的避难所。我们的现实世界太缺乏英雄了,可电影还继续上演着英雄。没有善恶的战斗,没有伟大的道德形象,我们很难想象电影会什么样。当然,这有一点美国特色,是西部片意识形态的政治投射,英雄有时也是不幸的。但这种英雄功能也有令人赞赏的一面,就像我们赞美古希腊悲剧一样,它给无数观众提供人类生活伟大冲突中的典型形象。电影谈论的是勇气,谈论的是正义,谈论的是激情,谈论的是背叛。那些大的电影类型,那些最成熟的电影类型,比如情节剧、西部片等,严格说来都属于伦理类型,也就是说那种通过道德神话讲述人性的类型。在这个意义上,电影成为公民戏剧时代某些功能的继承者。
我想给上述五种思考电影的哲学思想提供一些例子,同时思考对于综合来说格外重要的时间问题。在这一点上,康德已做过非常有名的推演。但我想简单一点: 时间就是经验的综合,我们的经验在时间中综合。当然,在电影中进行的有关时间的操作,尤其是展现时间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。比如说时间的建构,用时间对不同素材进行有效地综合,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“嵌套”的时间。显然,这与电影是蒙太奇的艺术有关,能让时间的蒙太奇变得可见。例子实在太多了,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爱森斯坦的《战舰波将金号》(Battleship Potemkin,1925),其中事件的时间建构完全靠蒙太奇组织起来(起义、镇压等)。这是一种被建构的时间,因为它让“同时性”发生了转移。这里我们有了一种非常独特的时间,被建构和被嵌入的时间。但在电影中我们还会有与此完全不同的时间建构,甚至相反,通过拉伸而获得的时间。如果空间是静止的,那么在时间中被拉伸的就是空间本身。这就是长镜头的情况,要么摄影机是静止的,要么它在空间中旋转仿佛在展开时间的线圈。
一个总让我念念不忘的例子是希区柯克的《蝴蝶梦》(Rebecca,1940)。《蝴蝶梦》的故事围绕一个谜建立起来,最后通过忏悔得到解决。劳伦斯.奥利维(Laurence Olivier)扮演的男主人公供认了罪行,影片体现出希区柯克对忏悔的热衷,希区柯克喜欢有人忏悔,因为他不喜欢凶手,而喜欢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凶手。希区柯克电影中最耐人寻味的元素,就是无辜者比凶手更有罪。《蝴蝶梦》也是这样的电影,因为犯罪似乎是正确的,凶手是无罪的。但我们感兴趣的是忏悔那场戏。这场戏很长,这段故事较长,摄影机环绕拍摄。故事的时间就像某种拉伸的钩子,它不包含任何蒙太奇,非常接近于纯粹延绵的流动。我们在这里遇到另一种时间概念或者时间思想。我们可以认为,在本质上电影提供了两种时间思想: 一种是建构的和蒙太奇的时间,另一种是静态拉伸的时间。我们发现这与柏格森的观点有些差别,他立足于本质,反对外在的、建构的时间,而使其最终成为动作的和科学的时间,一种纯粹的、定性的、不可分的延绵,是真正的意识时间,《战舰波将金号》与《蝴蝶梦》恰好属于这两种情况。